紫砂寻源

阎灵娣

四月十七日，三月初二，星期二，晴

这几天过事的多，几乎天天都有摊子或饸饹可吃。后天是侄儿嫁女，男方是我嫂子的侄孙，都是亲戚，今天上午我到男方家转转，明天后天都得在侄儿家去。九时和晋强、亚兰、海平等商讨《鄂颂》的事。会后，亚兰提出说她的同学王仙鹏办了个紫砂企业，希望我去看看，她联系好后，我们一行五人便驱车去了金砂紫陶公司。

这是一个初创的企业，租用的地盘的业主已有悔意，随时都有可能被业主收走。冾谈业务的大厅里挂着学义等人的字画，充满书卷气，摆着各种紫砂制成样品。负责人很年轻，很精干，叫 王仙鹏。前两任紫砂厂的厂长王俊明和王树生被请来当顾问，他们领我一行看了石料、泥料、烧窑、制作间、未烧制的和已出窑的产品，以及烧坏放在桌上供查找原因的次品。处处呈现出旭日东升的兴旺景象。

关于乡宁的紫砂厂，乡宁人和乡宁的领导们，似乎也没少费心事，建窑、迁窑，参加省交会、北交会、广交会，请来宜兴的师傅、科研单位专家，也出过一些好产品，但终没形成有规模的产业，没占领市场一点份额，断断续续地干了几十年，终于在上世纪末，偃旗息鼓了。记得我曾拿着紫砂产品去参加北京的一个展销会，一件没卖出去，拿回来不合算，只得放在外甥家，一年后，外甥问这东西咋办？我只得说你随便，或送人或扔了。细细总结，一是产品不稳定，无法取得市场信任；二是没量，真有人要定大宗货，也不敢接。每每提起，总让人有不尽的嗟叹，又不知該如何抒发何种样的情怀。

这是又一次、又一个不服气的人挑起了重振紫砂业的重担。他担了曾经一个个、一代代人的希望，你看看，正在制作陶器的里头就有两个我认识的当年的高手，陶器的料有二三十年前积攒下希望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的，有刚用新机械、新方法制出来的新泥能立即使用的，原料有原来料场拉回的，又有刚从东西南北采集回来的样品，有用新材料做出待提高的成品和研究的次品，更有这两个跑前跑后说教训讲经验出主意的老厂长。还有他们在总结过去经验和不足的基础上，又外出学技术、学管理、学进入市场的门道，这孩子看来是要真干了。

我们一边喝茶，一边聊各自的想法。树生说昨天阎金铸来了，和他们一起到了宽井的七条堰看看仰韶遗址了，在那里还发现了一个烧陶瓷的窑。这又撩起了我的兴趣，约定饭后同去跑一趟。         饭后，王锡开一辆车，紫砂厂的小厂长开了一辆车，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去宽井。

这条路我很熟悉，七十年代到掷沙下乡，骑自行车到宽井后，面临的是陡峭的坡路直达谭坪南垣，推车上一小时坡后，才可断断续续地骑到谭坪，从谭坪到掷沙一路慢下坡，骑在车上，捏住一点闸，当然脚也不用蹬，风刮一样地到终点，是惬意的一段。后来又到宽井下乡，那里下乡是真下，一住就是月儿半载，而且也是真干，不是做样子。记得有一次，公粮催得紧，凭几辆车儿不能按时送完，我就让全体社员挑担送粮，肩挑牛驮的场面很壮观，就是把不少人累坏了。不过，我也不是光说不敢，自已也带头挑了四五十斤。这都是人生中难忘的事儿，触景生情，走到这儿，往事就一件件涌上心头。宽井，算是我县的江南，处鄂河下游，海拔相对低，气候湿润暖和，川面宽阔，适宜水浇，蔬菜比城里早熟二十来天，在没有大棚与反季节技术的年代，每年上市的菜，都是宽井的，那一茬小葱、一茬韮菜、一茬北瓜、一茬豆角，绿油油的，水灵灵的，定定的吸引着买菜人的眼球，舍不得钱，却欲罢不能人。 宽井沿河套三个村，分别叫上宽、中宽、下宽，联系到鄂河上游也有叫井上的村，阎金铸曾据分析说，这些村名可能是井田制的产物，是耶？非耶？需要考古的证据来说话。

我们要去的地方在中宽井村北山上，他们说叫花果山，那个遗址在乡宁文物普查时已发现，列名叫七条堰。半山腰停了车，俊明、树生等昨天来过，知道地方，就在前边领路，步行爬了几百米坡，就到了七条堰。所谓七条堰，实际上是七块梯田。我们走在地里，触目处均可见到陶片，可惜对不成物件，都是紫砂的，有粗陶、有细陶，有厚达十厘米的，也有薄如布片的，夹沙的，沙粒可见；细腻的，光滑如镜。我们拿着薄的一块说：先人们，确实比我们做的精美。

在上边一条堰上，有一个烧窑，里面除有瓷片外，还有两件工具和一块紫砂泥，窑外的地楞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木炭。这说明我县古遗址上发现的瓷器不是泊来品，是出自我们卾人祖先的手艺。面对着古人的杰作，我们有众多的不解，当时的生产力低下，为什么能做出这么精美的器皿？生活水平低下，为什么要费时费力做这些器皿？         下午回家后，我随意翻开一本书，名字叫《商代史论纲》，一看，明白了。原来，陶瓷业发展的原因是祭祀。这又和卾源联系了起来，当我们看到地上可食的动植物，看到不竭的流水，木杆能测出节气以指导稼穑，风雨雷电可有益可成灾难时，不理解原因何在，就归于神的恩赐或惩罚，于是，祭祀就开始了。祭祀的对象极为广泛，有日月星云，有风雨雷电的自然神，有山川四方的土地神，有飞禽走兽的动物神，有鬼魂崇拜的祖先神。祭祀需要盛物的器皿，于是制陶业产生了。那时没有市场经济，生产者无须考虑出路，所有产品除生活外都用于祭祀。在鄂地的上古遗迹中，有不同时期的陶器出现，早出现陶片的，当数光华柏树沟遗址的紫砂陶片，属仰韶时期，下来就多了：夏、商、周、春秋、战国……。细数下来，卾地遍地陶器制品，还有白陶、黑陶，说是制陶基地一点也不过分。我们有这么悠久令人骄傲的紫砂陶业历史，为什么不能很好地传承下来呢？只有 找到了制约制陶业发展的原因，也就找到了我们现在做不好的原因。

其一，社会形态变了，由自产自用变成了为卖而生产，我们的思维没有从固有的传统文化中走出来，虽然在封建社会到解放初期，全县仍然有五六个瓷窑，但生产的目的全部是生活用品：碗、瓮、盔、缸、罐之类，虽然为卖而作，也无须考虑市场，都是方圆几里内的上门买卖，在大量的外地陶瓷涌入乡宁市场后，这些业者并没考虑过提升技术以应对市场变化，而是全部关门了。         其二、我们祖先做陶器时，心里想的是为祭祀，为神而作，不管是为祖先神还是自然神，都是十分的虔诚、礼敬、小心，生怕因心不诚而惹恼神灵。而我们的心里想的是"不就是把这块泥捏成某个形状吗"，动机不一样，效果就差了。要不，我们现在企业提出"把顾客当上帝呢？"只有心中有对神一样的敬畏，才能使质量不断提高，创造业绩，在当前的大市场的竟争中以"人有我优"而分得一席之地，这是非常不容易的，市场中游泳，难于上青天。

创业，是激情和冲动的产物，更是考验耐力和智慧场合。看了紫砂产品后，觉得他们的样品确实有很大的提高，神形上也让人体会出了味道，我希望亚兰的同学王仙鹏学习我们的祖先们，把这件事当神圣的事业去做下去，让每个员工把陶器当成祭祀的器皿来做，心怀虔诚，心怀敬畏，一丝不苟，继承祖先业绩，创造卾地紫砂业的辉煌，在市场的大潮中秀出乡宁健儿的优美身姿。天很热，每个人都热水汗涟却兴致不减，拾起一块瓷片，就立即送到爱荣面前，让说出名称和年代，并做出详细解释。往回走的路上，晚霞为即将下落的太阳搭起了凱旋门，王锡说：这样跑还真长知识哩，我说是，乡宁文化源远流长，值得好好学习。